瀾風長雨

松岡凜依舊記憶猶新，那約莫是六歲、七歲，或……隨便，反正很久以前。

可惜人無法在水中呼吸，他心想。漫長的演化史沒有讓人類多長出一對鰭和一雙鰓，他們依然侷限陸地，仰賴乾燥的空氣存活。

江在旁邊哭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沒有低頭替妹妹拭去淚水，因為自己不似那溫柔的過份的同學橘真琴一樣有隨時照顧弟妹的習慣，也沒像面無表情的七瀨遙一樣可以默默關心，更不是熱情至誇張地步的葉月渚，可以隨對方情緒波動。

凜只能拉著妹妹的手，盡可能的以此傳達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手足之情。穿白衣服的人一個接一個，隊伍中央的人抬著一個大木箱子。深紅的木頭上了漆，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反光。港口聚集比平常多的人，他們都是聽聞了這個消息、都是聽說了這個不幸的消息趕來確認的人……

然後凜看見哭泣的母親推開人群而來，她沒有注意到自己和江，目光全心全意放在那被隊伍抬著的木箱子。意外的是，當下竟沒人敢前來安慰她，不過凜覺得這樣反而對母親好。無謂的同情對於此刻的母親會是另一種沉重的打擊。

沒有人說話，他執起早已握著的妹妹的手，邁開步伐。

葬禮辦的簡樸，作為喪家的松岡家一整天沒人說話。取而代之的是母親偶爾的抽泣聲，以及江依偎在母親身旁嚎啕大哭的聲音。

相較起來凜的反應顯得平靜許多，自始至終他都沒落下一滴淚，因為這不是他的作風。一直以來他都拙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對於「哭」更是陌生。這不代表凜對於父親的驟逝不感到悲傷。

相反地他懷了滿腔的情緒，塞的他滿腦子，五味雜陳。認真的說，是不知道該先正視哪一個。憤怒、怨懟、失落、不甘、揪心、驚慌、不敢置信……彷彿以前那些沒能被自己適當抒發的心情像手榴彈一樣爆開來，炸得他措手不及。

當然這些只是長大後的回顧罷了，小孩不可能有那樣的思路。所以凜只是閉上眼睛，任憑自己被蜂擁而至的思緒淹沒。

   ─

身上穿的是不合自己個性的正式西裝，毫無彈性的布料，過於拘束動作的剪裁，松岡凜陷入了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的窘境。他在心裡暗暗許下就只為別人穿這麼一次的毒誓。

江大概還在換衣服吧，礙於性別自己雖然是新娘的家人也不好隨便就進去。反正有伴娘幫忙，不需要太擔心。話說回來，到底是誰規定新娘禮服一定要弄得那麼複雜的？又是頭紗又是捧花，整件禮服絕對超過五公斤。

新娘休息室的門咿呀一聲打開，凜首先看見的是提著裙襬，一邊低頭小心翼翼往前走的江，跟在她後頭的是幫忙拉拖紗的伴娘。他不記得名字，但或許也是江以前的同學。

「哥哥！」妹妹穿著白紗向自己走來，凜居然不知怎地有一股想後退避開的衝動。「好看嗎？我們挑了很久的。」

加上後面那句，難道還能說不好看嗎？

雖然對女人的婚紗沒研究，不過凜不得不承認長久的考慮果然會奏效。簡簡單單的刺繡花邊以及一點蝴蝶結裝飾，說實話他沒想到自家妹妹穿起來出乎意料的優雅。

「很適合妳。」

「欸——只有這樣而已嗎？」大概是抗議兄長的反應太冷淡。

……不然要說什麼？

自己慣用的說話方式實在不能出現在這種場合，所以他只是努力擠出微笑（下不為例！），一手搭上妹妹微皺的眉，作勢要推開，一邊指著通往會場的門說：「快開始了，做好準備吧。」

   ─

「請新娘和家人在這稍等喔。」工作人員匆促繞到兩人面前卻只是通知他們典禮即將開始請稍等一切就緒，看到他們點頭回應又急急離去。凜牽著妹妹的手站在那兒，一時之間兩人不發一語。

「吶，」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江。「哥哥會緊張嗎？」

什麼話不問好死不死是這句，迎面而來一顆時速120公里的變化球。

「怎麼可能，笨蛋。」幸好自己參加過多次游泳比賽大場面見多了，這種程度的公開場合僅僅是小菜一碟。松岡選手安全上壘。

沒聽見妹妹生氣的反駁自己不是笨蛋，正想低頭確認她是不是沒聽見自己的答覆，隨即驚慌的發現江肩膀顫抖，淚水滑落臉頰。

「喂、妳哭的也太早了吧！又不是永別。」完了完了，不會是被剛剛隨口說說的貶低語詞惹哭吧？自己又不是第一次罵她笨蛋，何況他從來沒當真過。「紙給你，再哭妝都糊了。」因為在父親出事時見識過妹妹哭起來是什麼樣子，慶幸自己隨身攜帶面紙的好習慣。報告大會剛才那球裁判誤判，松岡選手接殺出局。

「謝謝、嗚……」接過面紙揩拭淚水，江用哽咽的聲音說：「哥哥、謝謝你，最喜歡你了……」

沒想到哭的原因是這個啊，嚇死人了。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但這次沒有想掩飾的衝動。

─

     「接下來有請新娘進場，請各位嘉賓以熱烈掌聲歡迎——」

      兩人噤聲，他執起早已握著的妹妹的手，邁開步伐。

FIN.

作者表示：

靈感來自噗浪上轉的P站某條漫↓

http://www.plurk.com/p/j2v0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