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裡的水冷了,但真正喚醒不知不覺睡著的遙的是電話鈴聲。
鈴聲響得很急,反觀在浴室裡的他則是慢吞吞的穿衣服。遙本來就沒有接電話的打算,對方要是有急事會再想辦法的吧。
鈴聲轉成答錄機,然後掛掉了。不知道為什麼,遙聽著鈴聲消失,沒來由的感到有點惋惜。
他擦乾頭髮才離開浴室,這是後來才養成的習慣。以前總有個人會在看到之後馬上拿著毛巾過來,一邊說著不快點擦乾會著涼的。當上了大學終於可以依然故我後,有一次還真讓他感冒了。咳嗽發燒了好幾天,自此他才乖乖的把頭髮弄乾了再出去。
約好十點和客戶見面。遙抬頭看了下時鐘,九點四十五。出門時間剛好。
大學畢業後他進了一間公司當職員,能這麼快找到工作自己也是慶幸萬分。公司規模不大,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麼懷有雄心壯志的熱血青年,只要生活無虞,日子過的清淨,能和水經常接觸,這樣就行。
他的大學生活也是如此,沒有什麼值得特別一提的。白天上課、晚上回家煮青花魚吃,四年來始終如一。縱使無趣,同時卻也討厭平靜生活被掀起波瀾的無所適從。
帶上桌上的手機和隨身聽,七瀨遙正式出門。
「那麼今天就先到這裡,後續的部分我會與公司討論後通知您。」與客戶會談結束,他拿出手機將討論重點一一記下。
「我知道了,謝謝您。」客戶是個高壯的中年男子,西裝筆挺,戴著細框眼鏡,個性意外的開朗。
「對了,七瀨先生。」男子指指自己手中的手機,「那看起來有點舊啊,少說有六年了吧?」
遙低頭看看手機。的確是舊了點,比起對方炫耀似放在玻璃桌上的最新型智慧型手機更是相形見絀。
「是啊,不過用了很久,習慣了。」他客氣的回話。
「要不要考慮換一隻我們公司出產的啊?可以算你優惠價喔,哈哈。」男子呵呵笑,朝他擺擺手走了。
遙盯著藍色機殼的按鍵式手機望得出神,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這件事。他並不討厭舊款手機,也沒有追隨流行的念頭。而且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是有這麼一個人拿著兩支手機朝他晃了晃,說:「辦一支還是比較方便的。」
給自己的是藍色那一支,對方拿的是同款翠綠色的,一如對方的眼眸清澈無瑕。可惜那種綠的顏色經過時間長河的淘選,混入了小砂石在記憶中模糊不清,只找得出近似的東西。他只是確信那雙眼睛是綠色的,卻形容不出細節。彷彿丟失了原曲的大師作品,失去音準的鋼琴演奏出的全是不像樣的變奏曲。
說實話,從那時辦了手機到他大學畢業為止,會打給他的人寥寥無幾。也許是大家都知道他根本沒有攜帶手機的習慣,那隻海藍色的手機機殼上全無刮痕,按鍵上的字也幾無磨損,幾乎全新。要找他大家都習慣性地直接打給另一個人,同樣聯絡得到。
好像真的該換了,出門在外有時需要上網查資料,舊手機還真不管用。改天去挑一支新的吧,當作自己送給自己的畢業禮物。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把今天的會談內容整理成短報告發給公司。忙完了這些,他才想起早上的電話。答錄機的小黃燈正一明一滅地閃著,顯示有留言。這通留言沒有說話,只有幾下腳步聲,一聲輕輕的嘆息之後掛掉了。
打錯的吧。遙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來電顯示,熟悉的號碼硬生生讓伸出去準備按下刪除鍵的手停住。有股說不出的感覺電流一般從心臟開始,直竄到四肢,刺麻疼痛。就像採珍珠的潛水夫濕淋淋地從記憶的大海浮出,手中舉著一個滿載回憶思緒的大蚌殼。腦袋翻攪得他想嘔吐。動作改為拿起話筒,無視於一旁的電腦發出收到新訊息的提醒音,照著記憶中真琴的手機號碼回撥。
不料接聽電話的是那個溫婉有禮的女聲,他只能一遍遍播放留言,試圖從中聽出些什麼。腳步聲來來回回,嘆息像一縷輕煙飄過,有意無意的掠過聽者心頭,飽含失落卻又無奈。
真琴也會嗎?
遙愣愣的聽著重複的留言,已經記不得上次見到真琴是什麼時候。他並沒有愚蠢到憑著四、五年前的印象就想解釋一切,但是世上真有什麼事或什麼東西,可以把一個眉間幾乎永遠透著溫暖笑意的人變成也懂得懊悔心痛的愁苦青年嗎?那麼時間的力量還真是驚人。
反倒是自己這些年來似乎沒什麼變,認識的人是多了,不過僅止於工作上的來往。要說跟誰的交情最深厚,恐怕遙是答不出來的。因為他從來就不是個勤於保持聯絡的人,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久而久之電話機真正成為家中的擺設。他不知道要打給誰,更何況他也想不出有什麼好說。畢業時交換到的電話號碼、電子信箱地址依舊在掛在牆上的軟木佈告欄上牢牢釘著,有幾張紙角甚至已經泛黃捲起,雜亂的湊在一塊,又有多少資訊真正被用到?遙討厭不必要的東西,他的世界僅需水和自己重視的人,這樣就足夠。
他搖搖頭,像把不相干的思緒都甩掉一般將心思轉回工作,電腦螢幕上也正好顯示收到兩封新郵件。僅管四下無人,不知不覺胡思亂想仍讓他沒來由的微微感到尷尬,連忙點開信件轉移注意力。第一封是垃圾郵件,遙只瞄了一眼標題,連打開都沒打開就直接刪除;下一封是公司傳來的,對於剛剛會面回報的回應。上頭只是簡單的寫著已收到報告,加班辛苦了剩下的事等明天上班日再處理。這樣看來,今天的工作應該都做完了。他關掉電腦,到廚房替自己找點東西做晚餐。
隔天抵達公司,才剛把東西放下就接到開會通知。他大嘆一聲,雖然不情不願卻還是準時出席了。
「啊,七瀨,你來的正好。」經理見他進門立刻朗聲說道。「上次東京那家公司和我們談妥合夥事宜了,不過因為對方要求簽約地點在東京,我當天剛好有事沒辦法親自前往,得麻煩你代我走一趟。村野也會跟你一起去。」
遙沒多說什麼只是答應下來。似乎要與他同行的村野拍拍他的肩,告訴自己出發日期時間與其他注意事項。
他其實跟村野不怎麼熟,正確的說,他在公司裡根本沒什麼談的來的、算的上朋友的人。不過由於村野個性溫和又不囉嗦,和其他同事們關係很好,就連遙和他相處都覺得沒什麼壓力。
「差不多就這樣。東京坐新幹線的話一下就到了,當天早上再出發都沒問題。」村野說完,奇怪的瞧著自己。「怎麼啦?七瀨?你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不,沒什麼。謝謝你的通知,村野。」他回過神,暗罵自己太失禮。不過也就在剛剛他才意識到,這趟勉強可以算是自己從畢業以來的第一次旅遊。這樣的話,就順便在附近晃晃吧。也帶點什麼回來給奶奶供著。
七瀨遙回到辦公桌前開始一天的工作,不過心情已不似之前那樣沉重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