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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衍生,蒼雲X長歌

 

 

        他才看書看到一半,那玄甲的將軍就從後面挨近了;那雙薄唇帶著空氣裡的溫度,慢慢貼上脖子,先是在靠近髮根的地方,狀似嗅聞那青絲間若有似無的清香;然後往下移,輕觸肩頸地帶的肌膚。

 

        楊微瑗被對方鼻尖呼出的暖氣弄得發癢,在扭了幾下躲避未果後伸手打了那人在自己腰際嬉戲的大手:「別鬧。」

 

        「阿微身上好香。」

 

        燕名青低笑,還是把手收回來。復而在長歌書生旁邊坐下,以一手支著頭側身看他。「外頭天氣晴朗。」

 

        「是啊。」

 

        他面上仍波瀾不驚,修長的手指抬起翻了一頁書。「前陣子總是下雪,今日終於放晴了一回。」

 

        「不出去走走?」燕名青沒戴手甲,寬厚的大掌伸向桌上的燭台,執銀剪剪去一截爆出的燈花。「成天盯著本書看,把燈給看融了,我這薄餉可買不起新的喲。」

 

        「連燈燭都買不了,楊某只好離棄將軍,另尋他人了。」楊微瑗笑起來,從善如流地把書闔上,吹熄燭光。「江南名士多,某雖不才,家鄉的子弟卻多有出息。比如那新進士的霍郎君……」

 

        「不許胡說。」燕名青笑罵,「要是你走了,我就去那西湖畔七秀坊認識幾個姑娘,個個善解人意,好歹強過你們幾個書生。」

 

        今日休沐,他穿了一身常服,不攜刀盾。楊微瑗也是輕便,愛惜的琴好端端放在屋內,就在他平時撫琴用的桌上。二人出了門,看到屋前空地有幾個孩子在做遊戲。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被大雪悶了好幾日,出來透氣。

 

        「將軍帶人出來玩吶?」隔壁的大娘見他出現,笑著和他們打招呼。手裡提著個菜籃子,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回頭,再出來時手裡揣著什麼。「咱新醃的酸菜,分點兒給將軍嚐嚐?」

 

        「這怎麼好意思?」燕名青推說不要,奈何不了居民的熱情,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拎著個罈子不好走,他又折回去放好了,甫跟楊微瑗慢慢往鎮外走。初冬的陽光不是很烈,沒帶來多少暖意,燕名青自小生長在這裡,他握緊了對方自指尖開始泛涼的手,卻仍維持著慢悠悠的步子。

 

        廣武鎮上的「小吃街」是這冰天雪地中最熱鬧的地方了,有小二吆喝端菜的聲音,有孩童嬉戲追逐的聲音,有打鐵舖的鏗鏘、菜販子招呼客人的聲音。這裡同時也是舉辦活動的地方,楊微瑗看那些鎮民和樂融融,不禁被氣氛感染,也跟著微笑。

 

        燕名青領著他四處轉,有說有笑的離開鎮子,爬上長城。雁北地區山壁高聳,房舍多依山而建,嵌入石壁內。燕名青生在此長在此,倒是爬習慣了;苦了楊微瑗氣喘吁吁,待爬到頂端時額頭已覆上一層薄汗,梳得嚴整的青絲也被城牆上狂風吹得亂翹。

 

        「噗……」看到從來都對儀容要求一絲不苟的長歌書生這副模樣,燕名青忍不住悶笑出聲,惹得對方嗔怪的眼刀子直往自己身上打。

 

        「你走這條路是故意要看我笑話的吧?」楊微瑗的眼神此刻倒真是哀怨,又不好在外把帽冠拿下梳理,徒手拼命順著那亂飛的髮絲,頗為狼狽。

 

        他沒空注意燕名青的反應,只瞥見對方朝自己走來,接著頭上一輕,寒風迎面吹來,揚起自己的烏黑長髮,有如奔流於空中的玄色河水。他竟是把自己的帽冠給摘了下來。

 

        楊微瑗還來不及發作,燕名青又不知從哪摸出一條鴉青髮帶將那些隨風舞動的髮絲縷縷理齊,束好。看上去竟也不比繁複的士人玉冠差。

 

        「阿微的頭髮好看,藏在帽子裡多可惜。」

 

        除去帽冠髮簪的層層重量,的確讓楊微瑗輕巧許多,也就不和燕名青計較了。他們繼續沿著城牆走,避開有士兵把守的東陘關繞道而行,儘管比平常多花了點時間,反正兩人也只是出外活動筋骨。

 

        出了雁門關再往北,不遠便是映雪湖及奚人部落。既人煙冷清又臨水邊,燕名青乾脆拾周邊枯枝為材生了篝火。

 

        放眼望去白雪靄靄像條地氈一樣覆蓋地面、落在岩石樹枝上。時節還是初冬,湖水尚未結冰,底下的魚群自在優游,幾隻細腳白鶴在湖邊漫步覓食,還有一隻母鹿帶著兩隻梅花小鹿朝他們張望。

 

        野生大地的氛圍在千島湖是見不到的,那裏的動物多與人親近,甚至被豢養。楊微瑗靠在燕名青身上,看得目不轉睛。

 

        兩人很有默契地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如鏡的湖面映出藍天白雲。冰寒的水氣沁的人慌,燕名青便脫下自己身上的毛皮斗篷將楊微瑗裹得嚴嚴實實,透不進一點風。

 

        「嗷嗚。」

 

        縮在厚實的動物皮毛裡被篝火烤得暖暖的,楊微瑗瞇著眼睛將睡半睡,突然衣角被什麼東西扯了扯。回過神發現是隻通體雪白的小幼獅,脖子還用緞帶紮了個鈴鐺。

 

        小獅子不怕人,他便伸手撫上牠看上去頗柔軟的頭頂。小獅子抖了抖耳朵,好像很舒服似的,下一刻竟更大膽的直接爬到自己腿上,伸伸懶腰,身體跟著蜷縮起來。

 

        「兜兜這是喜歡你。」燕名青輕笑,壓低了嗓子彷彿深怕驚醒這片安詳。「我從牠跟老鼠一樣大時就撿回來養著了,除了我牠誰都不親近,今日可真難得。」

 

        楊微瑗見幼獅溫馴可愛,心裡也是喜歡得緊,手上撫摸的動作搔得小傢伙開心得不得了。「我從前在長歌門,動物們也喜歡與我親近……你說牠叫兜兜?怎地取了個這麼俗氣的名字?」

 

        「不是我,是女衛營的小師妹取的。」

 

        他用手中的長樹枝撥弄幾下火堆,讓它燒得更旺些。然後換個姿勢坐下,伸長臂膀一攬,剛好可以將身旁的人抱過來。楊微瑗也不躲,順勢倒在了蒼雲將軍懷裡,一手繼續逗弄兜兜,一邊支耳傾聽對方胸膛裡的心跳;一下接一下地,穩若泰山。

 

        「楊大夫可聽出了什麼?」

 

        「我不熟相知心法,不會醫人。」楊微瑗慵懶一笑,拉過燕名青伸來的手,掌心貼掌心地握著。「不過倒是聽到了一點東西。」

 

        「什麼?」

 

        「它說,阿燕勇猛如虎,外夷但聞其名,如驚弓之鳥。」

 

        燕名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開玩笑,還來不及出聲又聽到他說:「生死已置九霄外,何處聞得留人哀……」

 

        低頭去瞧他的臉,卻對上一雙直勾勾盯著自己的惆悵眼睛。頭髮因他動作姿勢,有幾縷掙脫髮帶束縛,落在白淨的臉頰上。

 

        「阿微。」

 

        燕名青扶他起身坐好,褐色的眼珠深深看進那對墨黑,語氣認真。「阿微可知我姓名由來?」

 

        「我阿爹死得早,阿娘沒識幾個字,請教了鎮上的教書先生,這才取了這名。」

 

        「阿爹也是個軍人。阿娘希望我跟他一樣,為我取了個『名青』的名兒,要我人如其名,效忠聖上,名垂青史。」

 

        楊微瑗聽了故事卻沒有做什麼表示,只是收回了方才那樣的眼神,默默開口:「阿燕明知我意,我亦非不知你難處。」

 

        「既然如此,我自當循了你的意,多多照看自己。」燕名青身為前線軍士,深知他最為恐懼之事。「你就這麼信不過我?」

 

        楊微瑗聽到他的疑問,身子抖了一下像是打了個冷顫,卻攤開身上的皮氅,把燕名青一起包起來。只管將臉往對方的脖頸處埋,閉口不答。

 

        見狀燕名青也不再說些什麼,只是摟了摟那鬧彆扭的人,心底忽起了作弄他的念頭,開口喚他的名。待楊微瑗被惱得不得不抬頭,一仰起臉就感到唇上有什麼迅速掠過,接著是那人爽朗的笑聲。是他趁人不備偷了個吻。

 

        楊微瑗一下子飛紅了雙頰,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時間過去得很快,日頭此時已高掛枝頭,燕名青思量著平時午後楊微瑗總是要讀幾頁書、寫幾幅字的,現在回去剛好;旋即滅了篝火,兩人徐徐踏上歸途。

 

        時近正午,冬日的大地才像是剛睡醒似的漸漸活絡起來。迎面拂來的微風已不似早晨那般寒冷,挾著午時陽光的絲絲暖意;燕名青依舊像來時那樣,身旁伴著楊微瑗,且特意放慢步伐好配合他較慢的速度。小白獅兜兜不知又從哪冒出來,乖巧地一步一步跟在他們後面走,不時滾進雪堆裡,用四足踩著腳印玩兒。

 

        回程總是比去程走的快,兩人回到廣武鎮的宅子,醬菜就白湯麵條,草草解決午飯。用完飯,楊微瑗按照在長歌門養成的習慣,回房看書去了。不同的是燕名青今日也在。

 

        桌上燭台火光搖曳,隨著燕名青的吐息一跳一跳的。他難得得空可以挨在書桌旁,給楊微瑗研墨;他手勁比楊微瑗大些,研出的墨濃黑均勻,在硯台上像一汪黑色湖泊。楊微瑗用那筆尖沾點墨,又在左下落了款:

 

        天寶十一載,河東道代州(*),楊何依。

 

        燕名青沒說,不過他看出了他眼裡的躊躇。「微瑗是我的名,何依是我的字號。」

 

        微瑗微怨,可人生在世,得多難才能沒有怨呢?

 

        未乾的墨在紙上閃閃發亮,他把書冊攤開擺到一邊。他維持同個姿勢太久了,正要活動一下手臂時注意到那道未曾偏移的視線。

 

        有雙手撫上自己肩頭,自動自發地在僵硬的肩窩揉按起來;燕名青邊幫他按摩,過了須臾緩緩開口:「阿微,我不會走。」

 

        這話說得與自己心裡所想不謀而合,楊微瑗不禁背脊發涼,回嘴道:「怎麼突然說這些?」

 

        「我既認了你,斷不會平白惹你。」燕名青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你的名字起得可真是好。」

 

        「你若想要,我也給你取個文謅謅的字兒?」楊微瑗聞言狡詰一笑。「待我想個好字。或著乾脆叫燕大個兒,燕二狗……」

 

        「唔,那樣的字,還是算了吧。」燕名青聽得連連搖頭。

 

        室內只餘兩人閒聊鬥嘴的動靜,伴隨著楊微瑗的笑聲。他就算笑起來也帶點士人的矜持,呵呵呵地一聲接著一聲,不快不慢,整個人卻早已同燕名青滾在一團打鬧。

 

        微瑗何依,無怨無依;人可作何,謂人可依。

 

    

 

FIN.

 

              

        (*):河東道,唐代行政區、開元十五道之一;代州雁門郡,治所在雁門縣,約位於今中國山西省。

 

 

 

作者表示:
這就只是個想撩琴爹的產物......但還是忍不住神秘的考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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