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風長雨

        04.

        陸危樓翻來翻去地看那張人皮書，琢磨著裡頭寫的字句。據穆克說，這是衛棲梧所遺之物。那黃衣女子似是衛棲梧的心愛之人，可看起來女子卻不喜歡他。男女之情，卻也如此複雜難解。一個不好，便有可能萬劫不復。

        想起愛女米麗古麗就是因情劫不過，進而毀了一生，陸危樓不禁嘆了口氣。只希望衛俠不是那樣癡迷不悟之人，莫要到頭來害了自己。

        但若是衛棲梧執意要進入荻花宮去救那女子，陸危樓也不是不能提供幫助。他本就欲遣人滲透紅衣教，而且當年相救陸煙兒之恩，他是怎麼也不可能忘的。

        東甯兄，汝之家傳後繼，現在需要我出手了嗎？汝臨終前的託付，陸某定不辱沒。

        想到這裡，陸危樓心裡也有些底了。只是紅衣教結構龐大，要如何下手還得細細安排。

        至於她們的教主……

        當年出走祆教，他以穆薩之名與他約定，各自在中原闖出一番與自身心中哲學相符合的信仰。不想世事難料，如今他屈居西域，紅衣教卻在中原遍地生花。

        霍桑，你如今教眾遍佈，可曾瞻仰過一絲真神的榮光？

        ※

        作為教內的高級弟子，穆克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時間。何時練武、何時做日課都是很隨意的。他通常挑夜晚沒什麼人的時候才出來，順便置辦生活物品。

        不過近日來不大一樣，原因是他的小師妹。吉妮亞沒有他這種特殊待遇，起居都是隨大家。穆克最近陪著她一起讀經，指點武技，倒也漸漸習慣了和大眾相處一室。師妹最近開始修習明教聖典與心法。明教心法亦陰亦陽，雖然根骨不凡，但若是一開始根基不穩，內功底子不完善，日後武藝難有精進不說，就連體魄都會因為發展不均受到影響。

        「練武，首先底氣要足。先從吐納之法開始，再習聖教心法。」

        底下的師弟妹們依樣畫葫蘆，許多人從前未曾接觸過這類訓練，做起來總是不到位。穆克一邊指導，一邊高聲解釋著正確的動作。

        「我教武學分為兩種，一喚作『焚影聖訣』，專司攻擊；另一稱作『明尊琉璃體』，著重防禦。無論哪一個心法都包含了陰陽兩種力量，要學好武功，如何控制兩者不衝突尤為重要。」

        時間過去的很快，他們已經練習了半個時辰。想到這些小孩都還是初學者，穆克也覺得半個時辰夠了。一句今日就到此，眾人瞬間如釋重負，哇哇叫起來。

        「師兄師兄！聖女大人昨日吩咐我習完武就去找她，我走啦！」吉妮亞卻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跑來，藍色的眼睛仰望著自己。

        「嗯，你走吧。」

        女孩一如往常，一定要到糖果才肯離開。穆克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自從這個小師妹來了之後，穆克也習慣性的在衣兜裡帶上幾顆糖，只為哄師妹開心。

        他並不特別喜愛孩子，也不是個笑口常開的人，自然惹得小孩怕。上一個像吉妮亞這樣與他親近的，恐怕就是自己的妹妹阿伊莎了吧。

        他與阿伊莎年紀相差不多，但他們其實不是親兄妹。穆克記得，她是某天父母在礫石灘附近找到的襁褓，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就這樣包了往野地裡扔。沙漠中水資源缺乏，牧民每天都得跋涉幾里去水源地取水。幸虧父親當時經過，這才發現了這個女嬰。孩子看來已經被扔在這裡一陣子，脫水虛弱的哭都哭不出來，也多虧在陰影下才沒被曬死。

        母親連忙把孩子救起來，帶回家照顧。女嬰命大，經過休養竟活了過來。女嬰一雙烏黑的眼睛亮亮的，裡頭像是有漫天星辰似的，咯咯笑著的模樣把父母都逗樂了，決定把她養下。五歲的穆克就這樣有了個歲數相差甚多的妹妹。

        他跟阿伊莎的感情挺好的，尤其是在父母死於馬賊之手後，他更是一肩擔負起了家長的職責。當時整個群落都被馬賊攻陷了，一開始他們隨群落裡一戶人家一起逃，但兩個人兩張口，多一個人吃飯就是多一分生存的壓力，他們就被嫌麻煩而趕出去了。他和阿伊莎一邊躲避馬賊，一邊艱難的尋找食物與水。沙漠是危險的海，兩個手無寸鐵的孩子只有低頭的份。白天的烈陽曬得他們無處躲，晚上驟降的低溫凍的人直發抖，卻又不敢生火，唯恐引來不善之人；就連無人的沙丘上也不得鬆懈，要是一腳踩破了沙蠍或是沙蛇的窩，後果不敢設想；甚至有一次誤入一個礫石堆，被石狼追趕咬傷，差點沒了命……

        他們原本對何去何從毫無頭緒，聽聞大漠的彼端有一異教興盛，還曾雄霸遠東的唐國一時。穆克想著到了人多的地方自然有棲身之處，便帶著妹妹往那異教去。

        那異教稱明教，附近的居民都皈依了此教。但往明教的路上又乾又荒，自古牧民都稱那一片廣袤的沙漠為死亡之海；穆克實在是撐不住了，水囊裡的水都給了早在半路就開始顯出微恙之態的妹妹，他勉強找了一顆大石，拖著她爬上去，又不敢大口喘氣怕口乾的更快。他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又口渴的厲害，眼前有些發黑。

        是怎麼得救的穆克不太清楚，再次醒來時他們已經被人安置在屋內。穆克爬起來，發現四下無人只有自己，不免有些恐慌起來。這是哪？該不會是馬賊營地吧？阿伊莎呢？

        「小兄弟你醒啦，在找那女孩嗎？」一身布衣扁帽的女子開門進來，手上拎著一壺水和幾條毛巾。「她剛剛才醒，身體不是很好的樣子，我就讓大夫來看了。別擔心，應該快好啦！」

        「這是……哪裡？」穆克感激地接過水壺連續灌了幾大口，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明教，你不知道嗎？」女子驚訝，說道：「這兒是聖墓山山腳，你是被師姐們發現帶回來的。」

        「我……謝謝你們，我妹妹在哪，妳能告訴我嗎？」

        「應該是在其他人那兒，我帶你去吧。」

        女子說她叫做高哈爾，她帶著穆克沿著路繼續往山上走，來到另一處石屋。這裡的房子都是依山壁而建，有著小小的窗戶和門。屋裡有另一名女子負責照顧阿伊莎。

        一看到他，阿伊莎也顧不得旁邊的女子正把藥碗湊過來，激動的叫了一聲：「哥哥！」

        「先緩緩吧，庫爾佩娜依，他們都還驚魂未定呢。」高哈爾勸道，帶著愛憐地看著兩人：「這兩個孩子救是救回來了，可接下來怎麼安排呢？」

        「先請示庶官大人吧。」庫爾佩娜依眨眨眼，還是把手中的藥碗給餵下去了。

        這兩名女子都是明教信徒，趁著兩人休養的幾天，她們索性帶著他們在明教領地內閒逛。或許是看兩人都是小孩，她們給自己講了好多關於明教的故事。說遙遠綠洲內和善的牧民，聖墓山上高聳莊嚴的聖殿，往生澗裡滿地撒歡的貓兒們。一切祥和美好，彷彿在明尊的照拂下，吃人的沙漠也能如此安順，宛如一隻馴獸。

        這裡的所有人事物都超出了穆克的意料。在他的記憶中，大漠總是張牙舞爪，向他賣弄自己的力量，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條。只有在它之中，你才會意識到人類原來也是渺小脆弱的。

        他看到了過往的教徒身上都背著一雙彎刀，便問她們為什麼；她們告訴他，那是明教中習武的弟子，聖教領地的安全都由他們負責。

        武學？穆克的眼睛光亮了一瞬，馬上又問了更多：那是什麼樣的武功？明教內還有教人使刀的嗎？要怎麼樣才能加入他們呢？

        「那是我教秘傳的武學，外人不得學習。能夠習武的人都是教內的菁英，除了必須入教，還得通過試煉才行。」庫爾佩娜依見到穆克這般有興趣，和高哈爾相視而笑。「可我跟高哈爾都沒能通過那嚴酷的試煉，不過我們也對練武沒興趣。只要能在這綠洲中和大家一起生活，每天一起禱告，我們就滿足了。」

        他們還繼續兜兜轉轉的逛了好些地方，但穆克已經沒有心思再參觀什麼了。只那麼一剎，當年不過十歲的穆克已經毅然決然地決定了自己往後的道路。

        他要學武。唯有這樣他才能自保，才能留住他重要的人、他所重視的事物。既已感受到這片淨土釋出的善意，穆克理應做出相對的回應。

        明教庶官伊利亞斯高大的身影天天佇立在聖墓山入口，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高哈爾帶來的穆克兄妹，沒多說一個字地示意他們繼續往更高的中心處走。

        從山腳通往明教聖殿的路是條石橋，又窄又狹。聖墓山事實上是座高聳的巨岩，伊利亞斯那兒的高度基本上已經夠嚇人，走在石橋上如履薄冰，讓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哥、哥哥……」阿伊莎看上去有些害怕，和自己牽在一起的手抓的死緊。

        「別怕，我們慢慢走，一定可以上去。你若是真的不行，就閉上眼睛吧。」看到這座石橋，穆克其實也躊躇了一下。不過他很快便撇開害怕的心情，鼓起勇氣一咬牙，踏出了第一步。

        真正開始走後反而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只要別分神往下看，沿著石燈彎彎繞繞，很快就上了山。他和妹妹站在終點，兩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終於解放的表情。

        「不錯，既然敢通過這段路，想必你們是真心要敬仰明尊的。」一個帶著讚許的聲音說，卻是陌生的語言。穆克聽不懂，只得朝聲音的主人發楞。是一個沒比他大多少的小姐姐，她穿著純白的衣裳，帶著兜帽，上面有金銀珠寶裝飾。看起來與其他明教弟子不大一樣。

        「不懂？那我說別的吧。」她改口，這回說的是穆克的族語。「你們就是伊利亞斯說的朝聖者？隨我來。」

        那個姐姐將穆克兄妹帶往一個廣場，廣場上除了明教弟子，另有不少和他們一樣的信眾。跟穆克想像中的不一樣，入教並沒有什麼盛大的洗禮或儀式。她只是發下了一本書，書皮是純白色的，封面有燙金的文字。

        「我是夏拉派蒂，明教奉火弟子，負責聖火的所有事物。各位若想皈依我教，只需讓聖火洗禮後，每日靜心誦讀聖典、依時敬拜即可。若想成為我教五行旗弟子，學習聖教的更多意義與知識，還需通過教主指定的考驗才行。」

        有許多人本就只是來湊熱鬧的，聽到要考試都紛紛散去了，最後只剩寥寥無幾。夏拉派蒂看著剩下的人，微微笑了：「諸位都是有決心的。願聖火帶給你們平安吉祥，我的朋友！」

TBC.

作者表示：
衛棲梧他爸是真的跟危樓大大有交情的，他爹叫衛東甯我查過了（Ｏ
不知不覺把穆克寫成了一個妹控兼蘿莉控......不要問我言情為何這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