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風長雨

         02.第二杯酒——衝突：側車（Sidecar）

        ——混亂中的刺激。

        ※

        身為一個知名企業集團副總的獨子，理當成為許多鎂光燈的焦點，就像國內某個十分知名的石化企業那樣。冰炎的祖父白手起家，三十歲時創辦了冰牙電子公司。一開始以生產光碟片、軟碟磁片或電池等產品以及代工為主，1997年開創自有品牌開拓市場，轉以研發電腦軟硬體。之後更與白陵科技聯合開發電腦，以自有品牌IcE之名推出該公司第一台個人電腦Ice PC I。

        不過老人家已在七十歲那年正式引退，將公司事務全權交給冰炎的伯父們與自己的父親管理了。身為伊沐洛家三子的亞那在公司的地位和兄長們一樣舉足輕重，個性較活潑的他負責公關事務，哥哥們則各司管理與行政的部分。近年來由於智慧型行動裝置的風行，冰牙也一同加入智慧型手機與平板電腦的市場角逐行列。去年年底推出的IcE Fairy E1甚至榮登國內中高階機皇寶座，股價也水漲船高。

        照理說這樣錢大勢大的家族必定有很多名媛爭先恐後想嫁入攀親帶故，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冰炎的兩位伯父都還沒有結婚。而么子的亞那卻早就娶了大學認識四年的女朋友，並且有了孩子。

        冰炎是被當作冰牙企業的繼承人培養的，雖然在這種時代子承父業已是落伍的習慣，不過他表現出來的能力與成績讓親戚們都十分滿意，放心將未來的公司交給他。

        後來就再正常不過了，高中時在所謂的名校裡競爭第一，考上以企管系聞名的大學，為未來的重擔做準備。唯一在計劃外的便是一次小組報告中認識了藥師寺夏碎這個日後的固定組員兼好友。

        老實說冰炎沒想過自己這種冷淡的性格也能交朋友，他曾認為就算一輩子沒有交心好友也無妨。或許這該歸功於對方也不喜過多言談的個性。夏碎與自己的默契意外的好，常常不需開口便能互相了解意見。

        他一直以為夏碎是個淡泊不愛交際的人，所以當他來說服自己跟著他加入調酒社時他是扎扎實實的嚇了一跳。

        『冰炎，你對社團有興趣嗎？』

        『沒有。難道你有？』

        『算不上，不過不覺得有趣嗎？你對酒也不陌生吧。』好友的眼睛帶著詢問。『要不要一起加入？就當是大學四年中的回憶。』

        冰炎直到現在也回答不出當時為何會跟著好友起舞，可能潛意識中他也是嚮往著所謂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吧。畢竟他是在競爭中長大的人，從小便體認到能力的重要，娛樂幾乎不存在在他從前的生命中。

        驚訝的是他發現自己並不十分排斥這項技藝。由於家族的關係，父親經常得出席自家公司或其他企業舉辦的尾牙宴會，這種場合總是缺不了酒類。而父母親也偶爾會在無事的夜晚各自啜飲一杯，家裡甚至有個小吧台供自用或親朋好友來訪時招待。

        社團上課的老師是外聘來的，技術了得，對各種酒類的認識與了解也足夠豐富。就是個性詭異了點。

        『喔喔喔我們社團的兩大美人來了呀——』

        『滾。』

        老師自稱式青，是亞特蘭提斯酒吧的現任調酒師。雖然冰炎很不想承認，但對方的講解確實清楚明瞭。幾堂實作課下來，他與夏碎這種外行新手都能成功調製出正確的成品了。

        冰炎合理懷疑式青會答應來學校帶領社團除了賺外快，也是為了物色新員工。式青向他們開口時他原想拒絕，不料自家父親不知在哪聽說了這個消息竟主動說服自己：『聽起來很好玩呢，小亞就去也沒關係啊——說不定會交到更多朋友喔！』

        當他是三歲小孩嗎？

        冰炎頭痛地讓被勾起興趣的夏碎和式青一前一後推著走，莫名其妙成為了亞特蘭提斯的兼職調酒師。

        「冰炎，今晚我有點事，你跟阿斯利安學長站吧台沒問題嗎？」

        夏碎抱歉的看著自己，冰炎想起他家裡似乎今晚有場家庭聚會。「沒關係，你趕時間就走吧。」

        「那麼今天就麻煩你了。」

        冰炎點點頭，對方離開自己視線後又轉過身繼續清點酒瓶的工作。前陣子店裡進了新一批的利口酒和白蘭地，有待他補上酒架；銷路較好的啤酒好端端的存放在冰櫃中，暫無補貨的需要。

        「學長，廚房那邊要我順便跟你說他們準備好了。」

        套著普通外場服務生制服的黑髮學弟從門後走出，雙手繞在背後為半身圍裙打上結。無奈打了幾次總是不成功，冰炎嘖著聲快步上前，搶下被對方蹂躪的黑繩替他繫上。

        「喔、學長謝謝。」

        「連繫圍裙都不會，笨死了。」

        「嘿嘿。」

        傻笑著道了謝，褚冥漾開始整理各桌桌面。而冰炎也不閒著的做最後確認，棕眼的大三學長阿斯利安正好從後台走出。

        「漾漾，要營業了可以幫我們去開門嗎？」

        「好。」

        木牌搖晃著被翻轉過來，店內忙碌的時刻到了。冰炎與阿斯利安手不停歇地製作一杯又一杯飲料，學弟們也在廚房與外場的路線上往來頻繁。一盤盤的炸物、甜點和下酒小點被端出來送到它們正確的桌號，冰塊、玻璃杯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

        今天不是假日，因此客人比周末少了點，逗留的時間也短了些。中午只有零星幾桌客人，大家便趁這時候稍做休息，輪流用餐。一會兒店前只剩下獨自看顧吧台與自願留下幫忙的黑髮學弟。

        暫時無事的冰炎乾脆動手清洗剛剛用過的調酒用具，外頭的褚冥漾在送走了占據角落座位的一桌客人後也開始收拾桌面。少了客人低聲聊天說笑，店裡一下子靜下來，讓冰炎瞬間有些不習慣。

        比他先一步完成清潔工作的學弟捧著杯盤走向廚房，經過自己身邊時停了下來好像要說什麼，尚未出口就被一陣鈴鐺聲打斷。

        「啊。」眼見客人已經自己走進店門，黑髮學弟忙不迭放下懷中的東西趕去招呼。「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順手替對方收去髒碗的冰炎審視著這名未預約卻幸運地碰了個空的男人。藍色捲髮長及肩膀，妖邪精緻的臉龐泛著彷彿不曾褪下的微笑。

        瞳孔狠狠一縮，他知道這個男人！

        傻楞的學弟將人帶到吧台邊的位置，看到自己堪比修羅的臉色還小小後退了一步。遞上菜單，語調帶有微微的顫抖：「先、先生請稍作參考。」

        確認學弟離開聽力範圍，冰炎立刻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亞特蘭提斯不做你的生意，你可以走了，安地爾。」

        安地爾．阿希斯，曾任職冰牙電子的高階產品設計師，專長為產品與人機界面設計，和父親與白陵科技的董事長也曾是好友。聽說他在大學時便鋒芒畢露，讓許多公司大老耳聞其名，校園徵才季時不停打聽。而他確實是個天賦異秉的人才，由他操刀的新品上市後幾乎都造成瘋搶。

        作為產品設計師，安地爾似乎有種天生的直覺，知道消費者的需求，能嗅出市場的動向。將客戶訂單上指定的部分做得盡善盡美，未提及的部分也能神奇地完成，由他主導的企劃通常都能取得極大的勝利。例如先前專攻女性上班族市場的Perfume系列，外觀以粉嫩色系為主，配備高畫素前鏡頭與內建多樣造型修飾功能，新機預告時就造成轟動。

        或許正是擁有像安地爾這般優秀的員工，冰牙才有如今的成就。冰炎承認對方對公司的貢獻，但是那與原諒他對父親的背叛是兩回事。

        身為高層人員，居然利用了父親的信任違背保密協定將機密計劃賣給對手企業再將金錢中飽私囊。最後更把新技術的專利納為己有，但那並不是出自他的努力。

        父親與伯父們花了很多心思挽救計劃的失敗，由於安地爾將專利賣給太多其他企業，新奇的技術瞬間變成只要吐錢就能合法得到的廉價商品。公司內工程師們的努力付諸流水，之後好幾季的銷售量暴跌，直到最近才又慢慢回升到以往的平均值。

        「亞那的孩子，服務業是以客為尊的啊。」

        輕佻的語氣讓冰炎火冒三丈，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何這人還有臉出現在自己面前。「我記得你一向不受規矩束縛，我可沒忘當年的事。」

        「偶爾我還是樂於遵照傳統的。」藍髮男人調笑，開始低頭翻閱酒單，輕易中斷與自己的對話。冰炎勉強按捺著怒氣，避免驚動後台的夥伴。

        「這樣吧，我也不好久留，就一杯酒如何？」最後男人闔上本子，挑釁的眼直盯著自己，冰炎當然也毫不畏懼的瞪回去。「側車。」

        「亞那的孩子如此優秀，不會連這點小事都完成不了吧？」

        「輪不到你操心。」

        冰炎拿出雪克杯，往裡頭加了冰塊以吧叉匙輕輕攪拌，待不鏽鋼的杯身冷卻結霧後以隔冰匙瀝去融出的冰水。

        從架上取下干邑白蘭地（*註一）與君度橙酒（*註二）量取後倒入以冰塊冰鎮過的雪克杯，拿過一旁開店前榨取的檸檬汁與一小匙糖漿倒入，蓋上蓋子搖盪。直至金屬的杯身冰凍起霧、結出薄霜，以濾網將橙黃色的酒液過濾後倒進剛從冰箱拿出來的馬丁尼杯中，確認容器裡沒有任何碎冰。

        切了半顆檸檬，用刀刮下一小塊捲曲的果皮嵌在杯口當裝飾，冰炎將成品送到對方桌上。「三分鐘，喝完就快滾。」

        男人的表情像是覺得眼前景象十分有趣一般，拿起杯子啜飲一口，杯內立刻少了不少高度。

        一般來說側車由於基酒的使用量較多，酒精濃度也相對比其他以攪拌法調製的飲料高。因此使用能柔和酒精烈性的搖盪法製作，過程中也盡可能保持低溫。呈裝的馬丁尼杯須先冰鎮，雪克杯也會以冰塊降溫，冰涼的口感搭配烈酒的芬芳，再以酸甜滋味佐柑橘果香緩和過於刺鼻的酒精味。

        而據說這杯調酒的由來是因為側車（*註三）在第一次大戰時的軍隊中十分常見，軍官們時常坐在摩托車旁邊的座位裡到處巡查和到酒館飲酒，於是調酒師便專門為這些軍官調製了這款酒，並且以「側車」命名。給軍人們飲用的酒，酒精自然不會低到哪去。

        「不錯啊，亞那的孩子。」嚐完第一口，安地爾這才露出些微認真的眼神。但那也僅僅是些微，下一刻又恢復玩世不恭的模樣。

        他沒有回話，冷著一張臉覷著面前的「客人」。杯中酒液逐漸減少，對方卻面不改色。

        「依照約定，我要走了。真是，就這麼不歡迎我嗎。」安地爾掏出皮夾扔出三張豔藍大鈔，冰炎則任由紙片飄落地面，沒有屈身撿起的意思，也沒有離開吧台送客。

        看著那只用過的玻璃杯，他現在只想把它摔到店的另一頭。

        「學長！抱歉我剛剛多聊一下就忘了……你餓了吧？」黑髮學弟匆匆從門後現身。那張傻楞的臉無論怎麼看都很難再繼續維持怒氣，尤其對方現在正一臉驚嚇的盯著自己。「學、學長你可以去吃飯了……」

        「好，我知道了。」

        冰炎終究只是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你也不用急，回去休息吧。」

FIN.

*註一：Cognac，市售的進口白蘭地多為法國干邑地區所產，此地也是世界最知名的白蘭地產區（另一著名產區為雅邑），也因此干邑幾乎成為白蘭地的代名詞。

*註二：Cointreau，為一白橙皮酒的知名品牌，有橙皮酒最佳品牌的評價。

*註三：一戰時期活躍在戰場上的一種三輪摩托車，因側邊外掛有座位而得名。

作者表示：

不要關愛我！！！那些企業史我研究很久！！！（詳情請洽噗浪）（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