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杯酒——待客:琴湯尼
——品嘗它的苦與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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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蘭提斯是一家低調的酒吧,但又嚴格的維持自身評價。
店內環境一塵不染,服務態度良好。人員清一色是男性,與客人的接觸止於工作上的必要,與其他為了滿足少女心理的桃色噱頭一概沾不上邊。禁止未滿16歲的客人上門,而未達法定飲酒年齡的客人只提供食物與無酒精飲料。
亞特蘭提斯對顧客也有所要求。入內請勿高聲談話取樂,也請勿在店內漫無目的地閒逛。衣著不必正式,但不可過於暴露。這裡不是夜店,不接受買醉、狂歡脫序的行為。
膽敢如此要求客人的酒吧,全台灣或許就這麼一家也說不定。以常人的觀念判斷想必門可羅雀,但意外的是預約的人數不減反增。因為大家都知道,亞特蘭提斯酒吧的高水準就是這些看似不合理的規定共同營造的。
「漾漾,今天第一組客人麻煩你招呼一下。」正在忙的千冬歲眼見時間就要到,情急之下拜託了自己。「我馬上就好。」
「好,沒問題。」應允了一聲,他抄起放在一邊的預約名單往門口走去。
亞特蘭提斯雖然沒有明言採行預約制,但內行人都知道手腳不快點席位可是會被搶光的。每個月的營業時數相同,時間並不一定,也並非都在晚上。每個月都會在網站上公佈新的營業時間表,通常不出半小時預約就滿了。
「您好,請問是陳小姐嗎?」
微笑應上面前的年輕女人和對方身後的一群朋友,褚冥漾領著客人們到座位上,直接詢問對方選擇。通常來亞特蘭提斯的大部分都是熟客熟人,點的就是那麼幾項,菜單鮮少亮相。
「我要一支粉紅凱歌香檳(*註一)和兩份薯條。」女客微笑地朝他說道。
「好的,請您稍候。」
通知廚房餐點的部分,自己則轉身打開冰櫃,找出客人指定的香檳。他熟練的解開瓶口束縛,拔出軟木塞,找出醒酒器連同冰桶送上。
「您的香檳,薯條因為是熱食需要再稍等片刻,造成困擾請見諒。」
「不會。」
退回吧台,褚冥漾看到今天值外場班的夥伴們也各自上崗,預約的客人陸續到場,他和千冬歲開始馬不停蹄的製作一杯又一杯的飲料。冰的、熱的或常溫的;有酒精的、無酒精的;純飲的、調製的;搖晃的、攪拌的,店內提供的飲料款式有好多種,要完全記起酒譜與調製方法曾費了自己好大的精力。
說起來會進這行也是誤打誤撞,他並非餐飲本科生,會接觸調酒完全是凡斯的關係。凡斯叔叔在國外的酒莊擔任品酒師,偶爾也好小酌幾杯。每年回台灣總是和母親相談甚歡,興致好時還會開一瓶他從國外帶回的葡萄酒,通常這時候聞香而來的父親就會加入他們的迷你聚會。
褚冥漾還記得凡斯對自己很好。當他被鄰居的孩子欺負時,冥玥會忙著追打欺負自己的孩子,而負責安慰自己的就是凡斯。他會對當時才五歲的自己講故事,從天上牛郎織女到酒莊中葡萄樹精靈們的故事——當然後者都是凡斯自己編的。
長大之後透過叔叔,褚冥漾開始接觸酒類等飲料。他一度想入讀餐飲科但被母親阻止,最後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剛好手搖茶一類的飲品風行一時,喜歡甜食的他沒事就在家中發明一些甜蜜蜜的東西當作消遣娛樂。用無酒精的飲料變些花樣。
大學時他選擇的也不是餐飲,而是普通的企管系。本以為會很無聊,幸好入學之後結識了室友千冬歲一群人,他們在聽說自己對飲料的小興趣之後便問他有沒有意願打工賺點外快,拗不過請求的他這才進入亞特蘭提斯當起兼職調酒師。
雖然之前就有耳聞調酒是門學問,詳細技術都是進來之後才學的,他原沒料到會這麼複雜。教自己調酒的是一位長得很好看的學長,冰炎。聽說也是和自己同個學校同個科系,後來更發現他就是自己的直屬學長。學長很嚴格,自己笨手笨腳的動作每每讓他一怒之下就狠巴上自己的後腦,那陣子常常可以在打烊後的吧台邊聽到自己大呼小叫和學長的怒罵聲。
『白癡!這要用濾冰匙和濾網雙重過濾上次不是教過了怎麼還做錯!』
『對、對不起!』
『冰塊要洗過才放進去昨天不是說過!』
『對不起啦——』
諸如此類,現在想起那段時間褚冥漾還是會忍不住長嘆一聲好苦啊……唉。
「漾漾,等一下有一組一位的客人坐吧台喔。」千冬歲一邊說,手裡也不閒著的拿著雪克杯倒出酒液。
「知道了。」
這樣的意思是他必須比無人時更注意手勢的俐落與花樣,畢竟喝調酒除了品嘗味道,調酒師的表演也占了很大的部分。通常光顧酒吧的客人都是三五成群,順便在和好友們分享生活時小酌一番。這樣的客群會安排他們坐在店內較獨立的多人座避免打擾。若有單獨一人的顧客會安排他們吧台邊的位置,除了節省座位空間外也讓客人好欣賞調酒師的技術,更避免喝悶酒的人在沒人注意之下醉倒店裡。
那一位客人在自己送出一杯萊姆伏特加(*註二)時到了,是個新面孔,他遞上菜單與酒單,耐心等待。
男客似乎平時對酒有些研究,閱讀酒單時的神情明顯比菜單專注。他慢條斯理的一頁頁翻看,最後闔起了本子,開口。
「不好意思,我不太懂酒,請您替我決定好嗎?」
等了半天居然等到這句話,褚冥漾得花好大的力氣才能忍著不翻白眼給客人看。在這行不用做太久,誰是老饕誰是新手光從臉就能看出來,加上會光顧亞特蘭提斯的人都不是新手上路,若要硬說是嚐試,那麼這位新手也未免太大手筆了。
唔,雖然現在花錢如流水的富二代也是不少啦……
「沒問題,請問先生有偏好什麼口感嗎?」不過他還是堆起了禮貌的笑容問客人。
「沒有,您覺得哪種酒好,不論是純飲酒或調酒都可以。」男人同樣露出了溫和的笑,答道。
「……好、好的。」
頭上掉下三條黑線,褚冥漾還是依言自行決定了一種(言下之意:不喜歡絕對不可以怪他)。拿出可林杯(*註三)鏟了適量的冰塊進去,又倒了一點水,然後拿出吧叉匙(*註四)攪拌,直到冰塊的稜角消失、表面的白色結晶溶出才濾去多餘的水。
轉身從後面的酒架取下琴酒,憑經驗將透明的液體倒入杯中。又從冰櫃中拿出冰鎮過的通寧水,一手拿起杯身微微傾斜,一手舉著通寧水的玻璃瓶注入,讓通寧水緩緩沿著杯壁滑進杯子裡。
滴入檸檬汁前先用吧叉匙攪了兩三下,又用擠過的檸檬在杯口輕擦幾遍、噴上皮油,最後物盡其用似的丟進杯中。以圓圓的檸檬片嵌在杯口做為裝飾,將成品和吸管攪拌棒一同送去給眼前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動作的客人。
「您的琴湯尼,我個人十分喜歡。」
「謝謝。」
通杯透明的酒液就像清水一般,引不起外行人的注意;但略懂調酒的人都知道,琴湯尼算得上是最受歡迎的酒類之一。簡單的琴酒加通寧水,不同人調製出來味道就是不一樣。也因它缺少炫麗奪目的顏色與裝飾,許多人認為這樣樸實的調酒更能顯示出調酒師的技術。
男人飲下一口由自己「推薦」的琴湯尼,閉上眼露出像是在辨認什麼的表情。褚冥漾看見對方微蹙的眉在吞下酒液後舒張開來,一抹淡淡滿意的笑爬上他的嘴角。
看來自己沒失敗。
「你的技術不錯。」男人鬆了鬆領帶,直勾勾地對上自己的眼讓他小小嚇了一跳。「很好喝。」
「謝謝誇獎,是您不嫌棄。」褚冥漾禮貌的回應。
琴湯尼與啤酒又被稱為「第一杯酒」,意即新來乍到一家酒吧,在不清楚店家水準情況下的建議首選。點一杯琴湯尼,若見苗頭不對便可飲畢離開。
面前的男人雖是生面孔,但分明是個內行人。稱不上專家卻倒也喝過幾杯,聲稱自己不懂酒只是想看看這家店調酒師的反應而已。而端出最簡單的琴湯尼的自己,除了和「第一杯酒」的說法相符合外,也是對自己技術的信心。
「哎,這樣說來我以後來你們這裡,不就不能點琴湯尼了嗎?」男人開始打趣的說,褚冥漾聽了嘻嘻笑。
「如果您願意賞光,下次可以介紹您更多不同的調酒。」
「喔?這可是你說的。」
回以笑容,讓新客人繼續自行品味剩下的酒,自己也開始處理新送來的幾張點單。對於能夠獨立讓客人感到滿意,心裡有滿滿的說不出的驕傲。
所以他學得也還不錯嘛,哼哼。學長沒看到真是太可惜了!做完點單,暫時得空的褚冥漾興沖沖跑去找某個很厲害的前輩邀功了。
點一杯琴湯尼,品嘗它的苦與澀——
或著調酒師的技巧。
FIN.
*註一:凱歌香檳為名品香檳中的一牌。粉紅香檳則指酒色呈粉紅色的香檳,通常做法有二:葡萄壓榨後,讓葡萄皮短時間浸潤在原汁中,使皮中的色素析出。更常見的方法是在釀製時加入少量的紅白酒或加入其他材料進行再製。
*註二:Vodka Lime,伏特加為基酒,加入萊姆汁與萊姆片調味的調酒。
*註三:為杯口較小之調酒杯,多用以呈裝含氣泡或需聚集香氣之調酒。
*註四:調酒專用攪拌棒,兩端各為叉子(處理果雕等裝飾)與湯匙(攪拌),中間長型部分有扭紋方便攪拌動作。
作者表示:
寫著看著還真想喝(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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