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風長雨

　　（續中）

        被叫醒是出發前兩分鐘的事。

       「出發？我們不在這裡吃嗎？」

        「千冬歲說招待我們去雪野家的餐廳，已經準備好最高級的席位了。」混血精靈雙手環胸，挑眉看著手忙腳亂洗臉的小學弟。

        聽千冬歲說，分支家族的據點不是在東京，而是在人稱古城的京都。現在他們正在前往餐廳的路上，大宅距離店面並不遠，走路就能到——當然也有很大的原因是應喵喵的要求「觀光」。

        來到傳說中雪野家的茶屋，侍者帶領他們穿越屋內，安排好的坐位在一個類似陽台的地方（*註一）。

        「漾漾快來，從這裡可以直接看到河！」沒等大家坐定，興奮的喵喵直接拉著自己奔到欄杆前。

        「那條是鴨川，每年在七夕都會有很多情侶在河畔散步賞月。」夏碎學長溫和的笑了笑，端起茶杯。

        雖然是仲夏，不過河邊的戶外不很熱。前後的店家似乎都有像這樣的戶外席位，天黑之後紛紛點上燈，偶爾的微風帶來清涼感，熱鬧的氣氛反而是晚上才開始。

        盤腿在座墊上坐好，可能是他這輩子看過最精緻的懷石料理一一呈上。從前菜到主餐，盤子裡除了食物還有楓葉櫻花等等的裝飾。不用想也知道這一頓值多少銀兩，但以這群火星人的標準來看恐怕只是小菜一碟。尤其是堪稱火星之王的學長。

        「褚，想下去游泳儘管說一聲，我很樂意成全你。」

        「對不起我錯了。」

        壽司、炸物還有小火鍋，一邊和喵喵千冬歲聊天（萊恩很可能把壽司當作是飯糰的一種，現下隱形了），一邊品嘗料理，這可以說是褚冥漾吃過最開心也最美味的一餐了。

        「下次喵喵也可以來台灣逛夜市啊，台灣還有很多其他地方……啊。」只顧著講話，沒注意手上的褚冥漾筷子一滑，一塊鮮魚就這樣貢獻給地面了。

        「掉了……」忍痛含淚的望著那塊來自小火鍋的魚，一人一鍋只有一塊啊！

        甩甩頭忘卻不開心，正欲繼續桌上其他餐點時一雙筷子伸了過來。

        「學長？」

        筷子上夾的正是自己剛剛掉落的食物。「學長你不吃嗎？為什麼？」

        難不成終於給他找到除了甜食以外、學長不吃的東西了嗎！

        「囉嗦，張嘴！」

        下意識的依言張開嘴，那塊吃不到的魚隨即出現在自己嘴裡。細緻口感的魚肉在接觸到舌頭後立刻化開，鮮美的滋味讓人吞下肚又意猶未盡。

        「學長，你這樣不就沒得吃了？」

        「沒關係。」頓了頓，很犯規的露出一個人神共憤的微笑，還很順手的捏上他的臉頰。「好吃嗎？」

        「豪雌！」千冬歲家的東西都超好吃！「薛長浦要捏……」

        「吃到嘴角沾到了也沒發現，你到底幾歲？」然後又一臉無奈的拿起紙巾，替他擦去嘴角的醬汁和殘渣。

        「唔，謝謝學長。」反正等一下還是會沾上，吃飽後再擦不就得了？

        「咳、漾漾你喜歡就好，謝謝誇獎。」打斷他們的是千冬歲，推了推眼鏡，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紅暈。「這附近的神社今天有舉辦廟會慶典活動，吃完飯後要一起去看看嗎？」

        「好！」喵喵第一個答應，還順便連他的份一起說了。

        「漾漾也一起去！」

        所以這就是他現在站在這裡被強迫換上浴衣的原因？褚冥漾無奈看著千冬歲氣定神閒的指揮侍者把各色各樣的浴衣放在榻榻米上攤開，要自己選一種。

        他雖然不是日本人，但對這種日本文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逛廟會要換浴衣是喵喵堅持的，為了不掃興大家也配合她。但是比起女生，男生的浴衣花色太少也大同小異，實在沒什麼好挑的。

        或許是看自己挑了半天沒結論，千冬歲乾脆自作主張拿了一件深藍色的扔給他，然後叫出式神幫他換上。

        他是第一次換上這異國傳統服飾，稍寬鬆的布料讓他有點緊張。唯一固定衣服的只有腰上的腰帶，緊緊地勒著又有點熱、不舒服。

        著裝完畢，褚冥漾探頭到走廊發現空無一人，只好自己走到集合的大廳等待。坐在沙發上的夏碎學長帶著微笑看向自己。

        「很適合你，褚。」

        「啊……謝、謝謝，夏碎學長也是！」

        紅著臉道謝，連話也說的結結巴巴。不習慣收到讚美的自己只好低頭扯扯衣襬，假裝拉平那不存在的皺摺。

        「漾漾！」遠遠的就聽到那熟悉的興奮聲音，轉過身就看到往自己的方向碎步奔來的喵喵與緩步跟在後面的千冬歲。

        「漾漾好漂亮！」抓著他左看右看，喵喵發出這麼一句評語。「很適合漾漾喔！」

        「謝謝，喵喵也很漂亮喔。」同樣咧開嘴笑著回應友人，褚冥漾決定不去思考「漂亮」到底是不是可以拿來形容男生的詞。

        眼前的女孩穿著一件白底粉花的浴衣，衣服上的櫻花圖樣有綠葉相襯感覺更粉嫩。固定的腰帶也是粉紅色的，在腰後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原先金色的頭髮也為了配合衣服改成了咖啡色，往後托高梳成一個髻，上頭還別了一朵黃色的大花。

        千冬歲則是穿了一件灰色的浴衣，但並不是死氣沉沉的灰，而是稍稍帶點白色的淺灰。穿在千冬歲身上讓他看起來更有智慧了——雖然友人本來就夠聰明了。

        跟在千冬歲旁的萊恩依舊若隱若現，但依稀可看見對方也穿了一套灰底帶花紋的浴衣，髮色也為衣服做了改變。

        「千冬歲，謝謝你借我們衣服。」

        「不客氣，漾漾。」像是很滿意自己的作品似的，那雙鏡片後的眼睛帶著笑。「好了，我們該出發了。」

        「欸？可是學長還沒——學長！」

        話未盡，演變成一聲驚呼。戀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旁邊，黑髮黑眼配上黑色的浴衣，上面還有著細細的、像雲朵一樣的白花紋。身形挺拔，和平常穿黑袍的學長很不一樣。

        果然人帥、穿什麼都帥。

        「怎麼？看呆了？」

        自家學長兼戀人心情很好的勾起唇角，但在上下打量自己後臉忽的沉了下來。

        「學長？怎麼了？」憂心的湊上前詢問，褚冥漾對戀人態度的轉變感到不解。想到對方是看過自己後才露出這副表情，於是開口。「我這樣不好看嗎？」

        「不、沒什麼，你很好看。」然後像是等不及出發似的抓住他的手就往門外走，跟上大家。

        ※

        「哇——」他跟喵喵齊聲發出驚呼，看著琳瑯滿目的攤位。有小吃、有遊戲，還有販賣各種小東西。一切就跟在台灣電視節目上看到的一模一樣，但親身經歷畢竟比較真實。

        「喵喵想要撈金魚！」

        「有棉花糖！」

        「有沒有飯糰……」身影明顯了許多。

        各自的方向不同，一下子很難決定大家的路線。何況千冬歲還補了一句：「八點在河邊會放煙火，不早點去會占不到好位子。」

        「那麼我們分開行動，大家趁這時候逛逛想去的攤位，七點五十分在前面的草地集合，如何？」

        這個提議獲得一致的贊同，下一秒喵喵就拉著萊恩消失在人群中；夏碎學長和千冬歲也有說有笑的離去，最後剩下他和學長。

        「呃……」所以、現在？自己是很想把每個攤位都好好的看一遍，不過他可不敢強迫學長，尤其對方一臉興趣缺缺。

        「褚，走了。」

        正想開口我自己逛就好，學長倒先看向自己。「不是要去逛？」

        「啊、那個，學長不想逛的話也不用勉強陪我的。」

        「沒關係。」

        「咦？」意思是學長要陪他？

        「亂七八糟的在想什麼！」啪一聲，一個腫包立刻出現在後腦勺。「時間不多，還不快走！」

        悻悻然跟著黑袍前進，一路上對方吸引了不少女客指指點點；就連賣棉花糖的老闆在遞給自己棉花糖時，眼睛看的也是學長。

        至於煎大阪燒的歐巴桑就更不用說了，用一份的錢買到三份的食物是挺划算的，分掉了一人一份後褚冥漾還大膽請學長開了傳送陣把剩下的一份傳給老姊；還有烤魷魚的大叔在他們買了兩份整隻後豪爽的多送了他半隻；賣章魚燒的小哥則是看學長看愣了以至於沒發現他多叉了兩顆進盒子裡。

        「學長真的好受歡迎呢。」滿足的咬著滿手的零食，還有好幾袋是在學長手上，頭上還綁著個狐狸面具戰利品。「果然長得好看就是吃香，真好。」

        「哼。」應該是不屑。

        「那是什麼？學長我們去看看！」

        「嗯。」

        興沖沖拉著學長跑到有多人聚集的攤位前，一看才發現是個釣水球的攤位。許多客人都是小孩和女性，池子裡的水球五顏六色，載浮載沉。

        付了錢拿來一只小紙條拴著的小鉤子，他興致勃勃的蹲下身子，稍微觀察了旁人的手勢，依樣畫葫蘆的跟著把鉤子浸入水中。

        看起來很容易，做起來才知道不簡單。紙條和小鐵鉤離的很近，若要成功勾起一定會碰到水。水球裡也裝了水增添重量，一個不小心紙就破了。

        不知道失敗了幾次，褚冥漾最後失望的看著自己手中濕透的紙片，脫落的鉤子緩緩沉入池底。

        「算了，我不應該期待自己的運氣。學長走吧，我還想吃別的。」想到廟會的其他攤位，眼睛驀地亮了一下：「我想吃鯛魚燒！」

        可是學長沒有跟著他走，反而是再給了水球攤老闆一次錢，換來跟他剛剛一樣的小鉤子。自己蹲到池子前開始撈。

        還來不及驚訝或詢問，對方已經提著好幾顆水球走向自己。

        「這麼簡單也釣不到，蠢死了。」

        傻楞楞的看著對方手上一串五彩繽紛的水球，黃紅紫綠藍，濕淋淋的滴著水，昭告天下它們的確是剛被撈上岸。

        「給笨蛋的安慰獎，嗯？」通透一如絳色琉璃珠的眼帶著深沉的笑意，向他遞出所有的球。

        對啦對啦，反正他就是笨，連撈水球也不會，再怎樣也比不上史上最年輕的黑袍、冰牙與燄之谷的混血王子、英明神武的學長大人！

        微微賭氣的接過那一串水球，看著那帶領自己走向鯛魚燒攤的背影，越想越不服氣：「笨蛋、笨蛋，你還不是很喜歡！」

        笨蛋跟喜歡笨蛋的人半斤八兩！

        不對，他幹嘛自我貶低？

        「喔？」對方恰好轉身把一袋鯛魚燒交給他，聽到自己這番話，像是被逗樂了。「褚，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嘛。」

        不這跟膽子一點關係也沒有一定是學長你誤會了啊哈哈。

        「不過算你答對了。」

        涼涼的手掌一頂，他被迫抬起臉直視對方。

        「我是很喜歡沒有錯。」

        涼涼的感覺離開下巴來到額頭，褚冥漾可以感到額頭接觸到了某個微溫又柔軟的東西，輕輕的在皮膚上貼了一下，以致那樣東西離開之後，仍然殘留著鮮明的觸感。

        「我喜歡的笨蛋，只有你一個。」

        大氣都不喘一下的說出令人臉紅的話，褚冥漾幾乎可以聽到附近四起的窸窣討論與驚呼聲，有些夾雜著興奮的討論聲。

        臉頰熱起來，褚冥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過身旁的黑袍快步往前，直到人少的地方才停下來。

        「學長！」暴跳著，依然紅著臉的他瞪向罪魁禍首。「你幹嘛啦！」

        「宣示主權。」

        什麼宣示主權，我還主權在民！「你害大家都在看我們啦！」

        「他們又不認識你。」好整以暇的瞟了眼手錶，拉起戀人就往更後方的草坪移動。「約定的時間要到了，在這等吧。」

        噘著嘴接下戀人塞給自己的糖蘋果，褚冥漾過了好一會才氣消。

        「漾漾！」戴著花面具的喵喵踏著歡快的步伐走來，手上拿著一枝大棉花糖。跟在後面的萊恩很滿足的拿著一顆烤飯糰嚼。

        「漾漾這都是你釣的嗎？好厲害！喵喵有試但是一個都釣不起來。」看到褚冥漾滿手的水球，女孩發出讚嘆。

        「呃，其實都是學長釣的。」有些尷尬的低頭看向隨著自己動作晃蕩的水球，不知怎地竟然讓他想到球魚。「喵喵要一個嗎？」

        「好啊。」女孩把面具拿開，盯著水球看了一會，露出詭異的笑。「學長釣的嗎？喔——」

        喔什麼！喵喵你到底想到什麼了！

        痛心疾首的看著友人一臉事不關己，褚冥漾只得咬一口甜蜜蜜的糖蘋果來撫慰自己受創的心靈。他看到千冬歲和夏碎學長也在隨後出現，看來他們是最早在草地上佔位的遊客。正如千冬歲所說，草皮上很快便擠滿了人，晚來一步的遊客只能退居人行道上。

        像是收到了什麼暗號，攤位的燈光紛紛暗下來；也似是開啟了什麼開關，躁動興奮的人群跟著靜下來，全心全意期待即將上演的盛大節目。

        一開始是白金色的星子，在漆黑的夜空栽了株滿天星；爆破聲響起，與地上人們的驚呼相伴，繼續在天上綻放七彩的光芒。火光照亮了一張張往上仰看的臉，每一個皆如驚奇的孩童，為美麗的化學變化撼動。

        「哇……」

        褚冥漾看煙火的經歷不算少，至少每年跨年台北、台中和高雄都會放，競賽似的連環發，國慶日在水門也會舉辦煙火秀。但是像這樣人擠人、逛完街和朋友一同觀賞的經驗倒是頭一遭。以前因為自己的衰運，除了幸運同學沒人敢靠近他，自然沒什麼朋友。而衛禹在這種時候通常也會有其他聚會，無法和他一起出遊。

        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老實說，並不壞。

        「不好好看煙火，又在亂想什麼？」

        學長的聲音將他從回憶拉回現在。側過頭，對方的笑很美，讓他看著有些失神。

        「沒什……唔！」

        剛要回覆，對方的唇就這麼湊了過來。封住他的口，不讓他獲得一絲空隙。溫熱的舌輕柔的滑過上顎、與他的交纏嬉戲。不是太激烈的形式，卻綿長的彷彿就這麼下去，一世紀都不曾停止。

        褚冥漾完全無法思考，任由學長深吻著自己。他努力的想看清眼前，那層濛濛的水霧卻越發加深；耳邊的聲音只剩學長親吻自己時發出的嘖啾，人群、震耳的爆破聲都退到了幾公里外；世界瞬間褪去一層色彩，只剩那潔淨的銀白與張狂的燄紅。

        輕飄飄的像是全身力氣被抽去，努力的想握緊手指以免拿著的糖掉落卻發現徒勞無功。有人體貼的將他手裡所有東西接過去，於是他不自覺的伸出手擁上眼前的人。環著對方勒著腰帶的精壯身軀，褚冥漾極具安全感地坦然接受對方給予的一切。

        學長，這是他的學長。

        願意付出一切將他留在身邊的、他的戀人。

        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

        ※

        好久好久，在褚冥漾幾乎要因缺氧暈過去的時候他們才分開。

        花火仍然綻放，學長摟著自己的腰以免他軟腿跌倒，心情很好的露出一個笑容。「謝謝招待。不過好甜。」

        「誰叫學長在我剛吃過糖蘋果的時候……」不必用手摸，褚冥漾就可以知道自己的臉有多紅多熱。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微微彎腰，親暱的將額靠上他的額。

        「你比糖果更甜，褚。」

FIN.

*註一：正式名稱為「納涼床」，為每年5到9月，鴨川旁茶屋等店家特建的露臺席位，可在上頭用餐欣賞鴨川。

作者表示：

字數比上兩章都多一點，不想開太多篇就一次放完。各種極限突破就不一一贅述（Ｏ
納涼床的詳細資訊請點這→http://www.kyoto-yuka.com/shop/index.html，通常不提早幾個月預訂是訂不到的。不過要登上納涼席口袋要夠深，網站裡有詳細資訊。上次偶然看到的是一頓晚餐20000日幣（遠目

我賭十個憨巴嘎你們到最後一定沒人記得前面還有個註釋！（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