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風長雨

        05.

        入教任務循序漸進，穆克帶著阿伊莎關關闖過，初期還未有什麼問題。聖女陸煙兒負責教授他們聖典，聖女大人年紀輕輕，親切而平易近人，卻已在教中擔任重任。她一見到兩人，竟然是惋惜的嘆了口氣。「如此稚嫩的小女孩，怕是過不了生存那一關啊。願明尊保佑妳。」

        正如陸煙兒所說，沙漠中的生存考驗十分嚴苛。幸而穆克早已經歷過無數次生死關頭，試煉雖然辛苦，倒也還能掙扎過去。

        不過他的妹妹他就不是那麼確定了。此一行盡是些生死一瞬的事，阿伊莎天生體弱，或許是幼時的那場大病所致，自此受不太得勞累。他們流浪的那一年沒吃上幾頓飽飯，更讓她虛弱的身體負擔更重。

        穆克憂心忡忡的望著大漠晴朗開闊的星空，滿天的星子很美，卻不能告訴自己一丁點阿伊莎的消息。偶爾還是有人來給他們送點吃的，他曾旁敲側擊的試探過他們知不知道，但結果總是令人失望。他既要努力在荒漠中活下去，還要分神在其他事上，到了後期也有點吃不消。

        與穆克一同的受訓弟子已經有好些人撐不住放棄了，更有人在幾番訓練之後便不見蹤影。沙漠忽然間又變回了穆克所熟悉的那個地方，殘酷而駭人。他與活著完成任務的同行們回去覆命，雖已有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但他還是從聖女口中得知了噩耗。

        阿伊莎沒能熬過試煉，一次誤入流沙，遭沙活埋而死。

        說出這則消息的陸煙兒臉上也是一片哀戚，她擔憂的看著穆克，深怕他受不住打擊。「我曾想過要勸教主把這項試煉取消，自這規定實施後，每年不知有多少弟子喪命……怪我未能真正開口。」

        「不，不是聖女大人的錯。」穆克搖搖頭，他記得很清楚，聖女教他們學習聖典時，對他們兄妹的諸多關懷。「是阿伊莎她沒有這個能力……」

        陸煙兒看了一眼這個強作鎮定的男孩，眉頭皺了皺又舒開，終究只是嘆息著說：「往後幾日的訓練先不用參加了，過兩天再說吧。」

        阿伊莎的葬禮辦的簡單，因她尚不能算是明教弟子，也非殉教之身，只能草草把遺體處理掉。穆克選了一晚，和幾個人將棺材運到胡楊林附近。這天天氣極好，細看天上還有幾道流星劃過。

        靜謐的思渾河畔杳無人煙，穆克把棺材打開，阿伊莎的臉孔便露出來了。她穿著一身白衣，頭戴白帽，雙手交疊在胸前，一臉安詳。穆克將她小心的抱出來，纖瘦的身子沒有幾兩重，很輕易就離開了狹小的棺材。

        另一個人拖來了小木筏，協助他把阿伊莎的身體安放在其中，然後把木筏緩緩推入河裡。岸上的幾人就這麼看著她越漂越遠，隨著水流慢慢離開岸邊，航向不知名的遠方。

        其他人都暫時離開了，留穆克一個人站在原地。他目送著那艘木筏，上面載著他的妹妹。阿伊莎沒能活著回來，且早早就回到了父母的身邊，想來也是開心的吧……

        聖女大人說，聖火不容玷汙，信徒們的遺體必須放置天台讓禿鷹啄食，藉由動物的靈回歸明尊的懷抱。可是阿伊莎她還不是教徒，應該不必這樣做吧。穆克寧願讓河流送她最後一程，也不願去想像她殘缺的遺體。

        河畔聚集的天鵝此時都游回了岸邊，木筏逐漸變成渺小的一點，最後再也看不見。穆克依然盯著那方向不放，手裡握著什麼東西似的攥的緊緊的。手心鬆開來，是一個突厥玉裝飾的耳飾。那是母親送給阿伊莎當生辰禮物的耳飾，她喜歡極了，從拿到的那一刻起就天天戴，從不離身。

        穆克在河邊站了許久，隨他來的那些人也不催，任他愛待多久就待多久。足足兩刻鐘後，他終於離開了河岸。沿著原路，讓駱駝一步一步帶他回去。

        他成功的拜入了夜帝卡盧比門下，而不是普通的五旗弟子。夜帝專門教授暗殺之術，其學徒並非單純的習武弟子，而是毀除邪魔歪道的正義之手。每個弟子一旦入了門，就會收到夜帝贈與的第一把武器。當其他的弟子巡視聖教、做著普通輕鬆的任務時，他們要避開裡頭裝了大量火藥的巨石安然通過小徑；當大家一同在靜心區打坐，等著他們的是同門出奇不意的刺殺訓練。

        日子不好過，但穆克從不嫌苦，從不喊累，沉默地接收所有夜帝教習給他們的武功。他一拿起彎刀，就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彷彿生來就是該持這樣的武器似的，他毫無疑問十分有天賦。彎刀霍霍，利刃破空之間，他的所有恐懼與猶豫都跟著煙消雲散。

        現在的穆克已很少回想剛入教、或更之前的記憶，他不怨恨聖教，甚至越發虔誠。在那些生死徘徊的日子，是明尊將他兄妹二人從苦難中解救出來。如今他有所成就，受師弟妹景仰，師父們讚許，他固然付出了心血，卻是明尊給了他這個機會。

        師父夜帝曾問他，可有意願前往中原分壇，為聖教繼續貢獻一己之力？穆克想也不想的就回絕了，明教是他的家，同門們便是他的家人。他難得刻意忽略師父略顯失望的神情，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若不是教主有任務交付，他這輩子大概也難踏足外地一步。

        教主出身中原，對中原的一切文化瞭如指掌，規定凡明教弟子皆須學習中原漢語。穆克也因常往返兩地，對中原漸漸熟悉起來。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他也說不清楚。他不喜歡中原的習俗，卻挺喜歡那邊的風土；他看不上漢人個個優柔寡斷，卻又覺得西域的弱肉強食太過兇殘。

        前些日子教裡來了一個漢人男子，那人穆克不認識，但看著卻有種莫名的印象。正好幾個明教女弟子經過，他這才憶起了自己也有過幾面之緣的師妹，谷碧湖。

        那位谷先生一來便遞上了某個信物，教主看了一眼，不多作表示只將所有人遣出去，兩人密談了許久。幾天後教內得令，往生澗北處建有光明頂密道，內設五行陣關卡，欲出教歷練的弟子皆須通過考驗，方可離開。

        「教主此舉亦是為挑選出實力相當的弟子。之前那位谷先生帶來消息，紅衣教在中原已漸漸露出了頹勢，現正是一舉打擊他們的好時候。」

        師父對穆克如是說，命他帶領被挑選出的菁英一同前往中原。剷除了紅衣教這個中原第一大教，聖教東歸之路便又往前了一大步！

        「謹遵教主命令。」

        最後共有十名明教弟子脫穎而出，以穆克為首、帶著教主的密令，用商隊作為掩護往唐國前進。絲路上劫商的情形層出不窮，尤其在樓蘭國滅後，流離失所的百姓無以生計，竟團結一起做了馬賊。商隊不堪其擾，故有些與明教交好的商隊頭領會以物資為交換，聘請明教弟子護商。

        這一趟恐怕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而許多人這輩子是第一次離開大漠，對未知的旅程滿心期待，繃緊的面部表情充滿了興奮的；只有穆克作為他們景仰的大師兄，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偶爾嘴裡默念著什麼，一邊把弄著他的彎刀。

        光明慈父，知義知情；啟我澄心，甦我明性。憐我世間，魔塵坌染；除惡揚善，唯光明故……

        久經餘年而再度踏上的中原楓華谷，又要染上鮮紅了。

TBC.

作者表示：
我大概這輩子寫不出言情.......